2007年4月29日 星期日

二分之一不成立

    《 二分之一不成立 》



問題:如果有人問你,平時都在想些什麼,你會怎麼回答?

  這天天氣晴朗,萬里無雲,辦公室窗外的鳥兒嘰嘰喳喳的叫。原本趴在桌子上裝死的羅伊‧馬斯坦古(29)豎起耳朵,緩緩的抬起頭來,舉起右手,彈出指頭在胸前比了個二,正色說道:  「兩件事:大總統!迷你裙!」
  (喂,後面那件事,沒有必要說得那麼驕傲吧。)

  再來場景轉換到中央圖書館,開館後第七個小時,一旁的書堆已經疊得比自己還高的愛德華‧愛力克(15),放下書冊,偏著頭思考了很久之後,認真的回答說:「阿爾,弟弟!」
  (……欸,請問,這兩件事有什麼不同嗎?)


【一加一不等於二】

  午後三時,中央圖書館。
  鐘擺盡職的搖晃,卡嗒卡嗒作響。反手闔上厚重的書冊時,數百頁的精裝書發出「碰」的一聲;少年揉了揉眼睛,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。「咕嚕嚕——」
  「……」愛德不禁慶幸中央圖書館向來冷清,沒有人聽見他肚子不合作的抗議聲。「……幾點了啊。」
  「噗嗤——」
  原本以為周圍沒人的愛德聞聲,吃驚的轉過頭。
  「已經下午三點了,書蟲。」大佐笑盈盈、帶點揶揄的臉孔落入視線。
  「你、什麼時候……」愛德窘迫的羞紅了耳根。這人,究竟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看著他,已經看了多久了。
  「大概一、二分鐘前吧,不過……」男人捉弄似的溢出輕笑。「剛好足夠聽見你的肚子在抗議主人中午沒吃飯。」
  少年似乎連頸背都激動的泛起了潮紅。「你!……」
大佐舉起腳,小心翼翼的跨過一陀又一陀堆疊成山的書本,像尋覓寶物一般,找到幾乎是埋在書堆裡的愛德。「你真的是只要一專心,就完全忘了其它事情呢。」
  他說了謊。
  其實,打從他幾十分鐘前進到這兒,就一直待在一旁窺伺少年專注的側臉。
  初夏的午後,偌大的館內大片陽光灑落,大理石地板反映著光;少年撐著頭,曲身抱著巨大的書冊,含糊的低喃著,細微的聲音在空寂的廳裡嗡嗡迴響。他沒有出聲。
  他進不去。
  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蠻橫的入侵者,捨不得破壞這份難得的寧靜。他向後退了幾步,貼上冰冷的牆壁,輕聲呼吸,安靜的聽著紙頁翻動的窸窣聲響。
  他期望少年能夠察覺自己的到來,雖然,少年始終沒有抬頭。他想著,如果剛才自己沒有出聲,少年肯定完全不會注意到他。


  「喂,給我讓開一點。」愛德皺起眉頭,眼前男人的身軀阻擋了上方的光線。
  「……你還真是無情。」語氣甚是無辜。
  「……你來這裡幹麼?」靠著書架,愛德仰起頭沒好氣的問道。
  「來表達我的關切之意啊。」
  「少來。」
  「是真的。」大佐嘆了口氣,俯視著蜷縮在書堆一角的少年。「……阿爾馮斯呢?」
  「大概在旅館休息吧。幹麼,有什麼事?」
  「的確是有事……」
  他無奈的看著少年警戒起來的臉色。


  今天早上,大總統突然無預警的從窗口鑽進他的辦公室(他忍不住想這是大總統的興趣),沒頭沒腦的表示,對阿爾馮斯這個人有興趣,說有意招攬他進軍部。他不知道大總統真正的打算,只隱約感到奇怪。
  雖然,他認為大總統很有可能只是覺得好玩……
  「那麼,就麻煩你明天帶阿爾馮斯‧愛力克來見我了。」臨去前,大總統只丟下這句話,而後用力拍了他的肩膀,背著手大笑離去。
  他呆愣住,看著大總統從窗戶鑽出去的背影(這裡可不是一樓啊……),有點不太確定這是不是只是個玩笑。
  「對了,請等一下!您、您的頭上有一片……樹……葉……」


  但即使看似隨意,卻終究還是個無可違逆的命令。
  他煩惱著該怎麼跟愛德開口。即使明知事情不對勁,即使知道愛德肯定會惱火,急著晉升的他並沒有資格跟上級說不。
 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說:「大總統說,有事情想找你弟弟談談。」
  「什麼事?」果然少年的臉整個繃緊,一副防備的模樣。
  「大總統的意思是,他有意讓你弟弟加入軍部……」
  「不必了!」愛德想也不想的回絕,如他預期一般的反應。
  「我想……這件事應該要由阿爾來決定吧。」他的責任是要把人帶到大總統面前。
  「你!……」
  ……傷腦筋……
  他覺得自己就像看見一隻發怒的野貓,弓著背對他咆叫。
  「抱歉吶,愛德,這是命令……」
  「誰的命令,你的嗎?」
  嗯……現在連爪子都伸出來了。
  「……愛德,別忘了你也算是個軍人。」
  「……」
  「你該聽聽阿爾的意見,畢竟,你也不過比他大上一歲而已。」
  「……」
  少年的眼神黯淡了下來。
  「……你不懂。他的事,也就是我的事。」
  男人的眉心用力的皺了起來。
  他怎麼不懂。他太清楚這兩個孩子的命運是如何緊密的相連,絲毫沒有介入的空間;他聽著少年親口這麼說,只感到胸口一陣滯悶。
  「事情沒那麼簡單。」
  「……不,就這麼辦,明天由我去見大總統!」
  愛德起身,試圖從書堆中爬起,卻一個不穩,眼看就要摔下;男人急急伸手接住了他。
但男人沒來得及撐住一旁的書堆;堆高的書冊給兩人一撞,磅硠磅硠在腳邊落了一地,紙頁攤開,啪沙啪沙的掀飛,陳舊的書味挾帶著微塵,撲鼻而來。
  「哈、哈啾、哈啾———」大佐皺起臉,猛打了好幾個噴嚏。
  感覺到男人劇烈的震盪,整張臉抵在他胸前的愛德忍不住笑了出來,兩個人一邊顫動,一邊順勢沿著書架滑下,狼狽的癱坐在地上。
  「哈,笨死了……」
  「……也不想想是誰、啾——是誰害的!」
 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後,大佐伸手揩去眼角逼出的眼淚。「好了……還笑……」
  但愛德還是只顧著抓著男人的外衣,止不住的笑。
  他嘆了口氣。說真的,他常常搞不懂少年究竟是太過早熟,還是太過單純,才能總是那樣肆無忌憚的笑。
  唉,畢竟還指是個孩子吶……
  他還記得,那年一季寒冬過後,少年從南方帶來初夏的陽光,劃破了邊境的清寂;也許,就從那一天開始,他學會了牽掛火車梢來的消息。
  他圈過懷中笑成一團的少年,低過頭,貼上少年的金髮,低聲的說:「……愛德,其實很多事情,並沒有我們想得那麼簡單啊……」


【一個十四一個十五】

  「嘖!怎麼這麼久還不出來?」
  大佐翹著腿,懶懶的掛在休息室的椅子上,撐著頭,一臉好笑的看著愛德在狹窄的室內來來回回踱步。
  「……愛德,阿爾進去也不過才三分鐘……」
  「閉嘴!」愛德轉過頭惡狠狠的瞪了男人一眼。「說到底,這件事有一部分算是你的責任。」
  「是是是……」大佐識趣的舉起雙手。
  「……我實在是不放心阿爾一個人……」
  「……所以我們不是在外頭等他了。」
  「可是,我就是不放心啊……」


  昨天晚上,跟阿爾提起這件事時,愛德原本只打算隨口帶過的。
  「好啊,我去。」
  聽到出乎意料的回答,愛德吃驚的看著阿爾,連那句「沒關係,明天由我去跟大總統說」都還沒來得及說完。
  「……阿爾?」
  「明天我自己去跟大總統談吧。」
  「可是……」
  「你不用擔心啦,哥,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。」阿爾的聲音聽起來一如往常的溫和,卻也十分的堅定。
  愛德突然想,只可惜他看不出阿爾現在的表情……老是看著阿爾盔甲的外貌,讓他常常不小心就忘記,其實阿爾也在漸漸的長大。
  他總以為阿爾還是幾年前那個小小的孩子。
  從有記憶開始,他們兩個就是一直在一起的,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阿爾其實一直在成長;阿爾並不會永遠是那個跟在他後頭的弟弟。其實,阿爾比他想像的成熟多了。
  也許,急著想要保護阿爾的自己,真正想要維持的只是一種,說起來有點無聊的,身為哥哥的自尊吧。
  「哥,我知道,你不讓我考取國家鍊金術師是為我著想,但是……這件事,我想,該由我自己跟大總統談談。」
  「但我們根本不清楚大總統的目的……」
  「放心啦,不會有事的!」阿爾用力的拍了愛德的肩膀,一派輕鬆的說:「我不會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的。」
  「……嘖!好吧……那,你記得絕對不要勉強自己。」
  「當然!」


  不過,即使阿爾那樣的保證,愛德還是無法真正安心。
  大佐看著少年暴躁的抓著自己前額,忍不住心疼起那頭金髮;心中既是好笑,又有些吃味。說來說去,這孩子也不過是個擔心弟弟的笨哥哥啊……
  「過來好好坐下吧,愛德。」他對著少年伸出手。「你這樣下去只會更焦躁而已。」
  愛德咬著下唇沉思了一會兒,然後踱向長椅,緩緩的蹭上去,抱著膝蓋,沉默的蹲坐在男人身旁。
  男人看著把頭埋在膝上、喪氣般的愛德,伸過手摸了摸少年的頭。「不要擔心。」
  「不嘟西……」
  「什麼?」他只聽到糊成一團的音節。
  愛德忿忿的抬起頭,死命盯著他。「還不都是你害的。」
  「啊?……對啦,都是我的錯……」他認份的回答。
  但顯然少年不甚滿意他的態度,哼了一聲,不領情的把頭埋了回去。「喊正尼……」
  「什麼?」
  「反正你心裡頭只想著升官……」
  男人的眉頭一挑,怎麼這語氣聽起來有些……怨懟……?
  他側過頭,看著少年的頭愈來愈低,身前的雙手愈絞愈緊,身體也跟著愈縮愈小,像在生著悶氣一樣,突然覺得心情大好。
  其實,就某方面來說,少年真的還滿好懂的……
  他忍不住笑了出來。搞了半天,原來是在氣這個啊。「愛德,我……」
  「久等了!」這時,阿爾的上身突然從門口探了進來。「……咦?打擾……了……」
  愛德迅速的起身問道:「阿爾,情況怎麼樣了?」
  「啊,沒什麼,不過就是拒絕掉而已……」阿爾像是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。
  愛德迎上前去,不放心的追問道:「就這樣?」
  「對啊,大總統也很爽快的說了沒關係,很有勇氣之類的。」
  「……所以,你……」
  「我只是告訴他,」阿爾像是有些猶豫。「……我認為除了成為軍人以外,還有許多幫助別人的方式,而我有自己想做的事,我想用自己的方法做到……當然,這也要等我的身體恢復之後啦……」
  「……」
  「我想我並不適合當一個軍人。」他覺得對愛德有些歉疚。「真是抱歉啊,哥,沒辦法跟你一起……」
  「說什麼傻話。」愛德好不容易鬆了口氣。「說真的,我都不知道你想了這麼多……」
  在他不知不覺間,弟弟的確是不太一樣了,不再只是小時候那個跟他一起惡作劇,一起圍著媽媽撒嬌的小孩了。
  一想到這,愛德不禁感到一陣淡淡的落寞。
  「是啊。」一旁的大佐這時才出了聲,彷彿無限欣慰的笑著。「你也已經有能力自己做判斷了呢……是不是啊,愛德。」
  少年突然感覺背脊發涼,這人的笑容怎麼突然間溫馨到令他噁心。
  「啊,大佐,抱歉我剛才只顧著跟哥哥講話。」
  「沒關係。對了,既然沒事了,我可以跟你借一樣東西嗎?」大佐彎著眼睛,露出像小偷一樣不懷好意的笑意。
  「咦,什麼?」阿爾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。
  「抱歉,這個人———先借我一下,失陪了!」語畢,大佐一把抓起愛德的手,然後頭也不回的拉著他往外頭衝了出去。
  「喂,你、你幹什麼!死大佐———」愛德抗議的聲音則很快的就消失在遠方。
  ……
  「……咦?……」


【不能小於也不能等於二分之一】

  他拉著他的手跑。
  「喂!等一等……」
  他看著男人晃盪的背影,手心握緊,傳來怎麼也掩不住的興奮心情。
  他跟著他跑,跟著他鑽進大大小小的巷子;清爽的風吹過臉頰,然後他抬起頭,湛藍的天爬過各戶重疊的樓頂,滲了光進來。
  結果,反而在這樣奔跑的時候,一切感官都變得緩慢而清明。
  他聽見鞋底敲著街道的聲音,一拍趕著一拍,像紛沓的鼓聲打在耳膜;他看見一張張臉孔從身邊閃逝,或明或暗,定格成一幅一幅表情肖像,而後安靜的沉沒。
  他突然想著,這些年來羈旅各地,見過多少的風景、多少的面孔,卻從來沒有一幅影像曾在他的心頭清晰過。對他來說,那些人、事都像瞬息消逝的水紋,留不住,帶不走。
  於是那些記憶終於一點一點的,淡成空白。


  碰!
  他一頭撞上突然停下的男人,然後一抬頭,看到男人直衝著他笑。
  「幹麼……」他後退幾步,卻只能貼上窄巷的危牆。
  空氣太薄,喘息未歇。
  他看著細碎的光線蜿蜒的爬上男人的臉,像藤蔓一般;他覺得不能呼吸。他想,也許藤蔓也爬上了他的背脊。
  而男人還在笑,幽黑的瞳孔溶進暗影,像勻開了的墨,將他眼前染成一片的迷離。
  他感覺漆黑的夜向著他襲來。
  「嗚嗯……」
  少年瞪大眼睛,感覺男人正細細啃咬著他的嘴唇,腦中霎時一片空白;他遲疑了幾秒,然後使勁把貼在臉上的人頭推開。「你、你幹麼!」
  男人也不抵抗,任由少年暴力的推擠自己的臉。「愛德……接吻的時候,把眼睛閉起來是常識吧……」
  他肯定他看見男人眼中促狹的笑意。  
  「誰准你、你,嗚……嗯……」
  他感覺自己像在水中漂浮,時起時沉,呼吸不到足夠的氧氣。他覺得很不安,他知道,他不應該讓這個人變得太重要。
  他一直像身處一片廣大無垠的雪地,不能看,也聽不見聲音。他閉起眼睛,就怕會失去視力。
  他必須只看著一樣東西。
  「不可以!……」
  他用力推開了男人。然而這一次,男人卻更用力的抱住他。
  「我知道……愛德……我知道……」
  「……?」
  「……我知道,我們都還有更重要的東西……」擁住他的手突然像失了力氣。
  他停下了掙扎。
  他彷彿嗅到了苦澀的氣息;像從海邊吹來的風,挾帶了粗糙的白砂,一粒一粒,嚐起來都飽含著海水的鹹味。
  「水35升、碳20千克、氨4升、石灰1.5……」
  男人像是突然傻住。「什麼?」
  「你知道嗎?人的身體裡有超過一半的水……構成人體的成份裡,其中,有百分之七十是水……是最主要的一種原料……」
  「……愛德?」
  「對我來說,現在我的身體裡,大概有百分之七十都牽掛著阿爾的事情……我想……你的百分之七十,一定也是其它更重要的事情……」
  「……」
  「……可是,總有一天,總有一天……等我們兩個的心裡,都可以空出二分之一以上的位置時……」少年抬起頭,凝視著窄小的青空。「雖然不是現在,但是,我相信,一定,會有那麼一天……」
  男人閉上眼睛,那一瞬間,他彷彿又聞到了少年身上的,陽光照耀的清新。

  「……」
  「所以,我都說啦,你還不趕快放手。」
  「……」
  男人的表情像是還不願放棄。
  「……喂,放手。」
  聽上去已經開始有了一絲惱意。
  「……那,剛好二分之一可不可以?」
  「啥?」
  ……這是……在討價還價嗎……
  「……你很煩耶!都說了不可以……喂、你,嗚……嗯……嗚……」
  ……


  ……(裁定)議價失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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