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年4月11日 星期三

日常的組曲

    《 日常的組曲 》




慢板三章。


一、 陽光燦爛

  少年的手指輕巧的扣上胸前的銅釦,理好衣襟,再咬著髮圈,靈巧的結好髮辮,確認沒漏上一綹髮絲。
  他懶懶的倚在床頭,看著少年背過他,彎著頭,嫻熟的分著還帶著潮濕的髮束,露出一小節肌膚,幾縷金黃的髮梢若有似無的搔著。他吸了一口氣。然後他看著少年彎身繫上鞋帶,踩踏幾下,發出鏗鏗的聲響。
  少年扯開窗簾,大片陽光投射進來,讓他不自覺的瞇上眼睛。而後少年走近他,暴力的拉開白色的被單:「喂,大佐,起床啦!」
  他傾身抱住少年的腰身,埋在他胸口,像抽中了什麼大獎般不願放開;撲鼻滿是肥皂的香味,混雜著溼潤的水氣。
  「你這次再遲到可是會被中尉亂槍打死呢。」
  「嗚嗯嗚……」下方傳來不明呻吟聲。
  「……」
  打開房門的時候,廊上的陽光斜照進一片燦爛,清晰映出空氣中的塵粒。少年抖開鮮紅色的大衣,背對他俐落的套上,衣物麻擦,劈里啪啦的響。然後少年套上潔白的手套,遮掩右手的青森。
  「鋼……」
  「那,我走囉!」少年背著他揮揮手臂,轉身消逝在陽光中。
餘下的,是敞開的大門那一方燦爛的白光。
  他倚著門邊,半瞇著眼,也不使力撐著,像隨時要滑落;隨意套上的襯衫半敞開著,胡亂扣上幾顆鈕扣。他盯著少年離去的方向,環抱身軀。
  天還很冷。
  少年總是在天剛破曉時沐浴。他常在半夢半醒間聽見身旁窸窣的動靜,並感覺被單掀起時竄進的涼意,而後聽著浴室裡啪啦的水聲,漸漸的清醒過來。他從來不知道少年是何時醒來、如何醒來的。
  他最喜歡躺在床上,欣賞少年沐浴後背對他穿上衣服的過程,流暢而俐落;他一直認為少年有一雙編織家般美麗靈巧的手,即使,少年總是想盡辦法遮掩。
  沐浴之後,少年像是滌盡了所有的疲憊,再度抖擻精神,迎著一片陽光燦爛上路。少年從來沒有在門口回頭過,一次也沒有。
  少年離去的背影,像是被陽光吞噬般光輝,刺得他睜不開眼睛。


二、 蟲洞

  例行報告。
  午后,愛德來到中央司令部,在一如往常闖入大佐辦公室的前一刻,停下了
腳步。
  門縫下沒有透出光,代表裡面的人在休息,窗簾該是被拉上的。
  愛德小心翼翼的推開門,露出一點小縫;裡頭暗得不像在白晝,像一道深色
的疤,像潛伏在時空的裂痕,像是要吸盡所有的光。
  輕手輕腳的潛入,愛德在沙發上發現了一團不明物體,等到眼睛逐漸適應黑暗後,才確認那團溫熱的生物就是大佐。
  他蹲在沙發旁仔細研究上頭熟睡的人,隨意扯鬆的衣領下,胸膛細微的起伏。男人軟柔的黑髮散亂的垂在額前,覆上眉眼。他盯著那頭純黑如黑曜石的髮絲,臉頰開始微微發燙。
  他記起那細軟的髮絲搔過他肌膚細麻的觸感,那讓他顫抖。
  他忍不住伸手觸碰那頭黑髮,然後瞬間發覺其下掩蓋的黑色眼眸凌厲的張開。
  「……是我啦。」
  愛德收回手,卻發覺那雙絲絨般的眼睛還盯著他瞧。
  他開始慶幸這裡的黑暗,完美的掩蔽了他頰上的潮紅。「喂,你、你現在是清醒的吧。」
  男人瞬也不瞬的盯著他,眼中閃著異色的光采,然後一點一點欺上來;他覺得自己像中了箭的獵物,怎麼樣也逃不開。
  然而他的獵手並沒有對他補上一槍;他盡責的當個獵物,閉上眼睛,然後感覺溫軟的唇貼了上來。
  他感覺自己像被吸進沒有出口的黑洞,在黑暗寂靜的空間裡迴旋,靜靜的等待被分解。
  他時常覺得他們就像是在跳著無法碰觸的雙人舞,即使再怎麼接近,即使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溫度,卻終究無法依偎。二個顫抖的靈魂,最終只能孤寂的獨舞。
  男人的眼中有一種恰如其分的憂鬱,像一抹暗香,足以令人察覺,卻又無法明確說出哪裡不對。他無法理解男人心中黑暗的那個角落,卻被那抹黑暗吸引著,無法回頭。
  他記得那天,男人在葬禮上撐著黑色的傘,遮蔽了臉上所有的光線,像隔出了一個神秘的空間。黑色的西裝將他整個人壓成密實的異空間,像承受了巨大的質量。
  灑落塵土後,他靜靜走向男人棲息的角落,想看清男人臉上的表情。但男人只是一彎身,將他收納進傘下幽暗的世界,輕柔的吻了他。
  他在那個吻裡嚐到了淡淡的鹹味。
  在那之後,他努力的包覆那殘留在他心裡的鹽分,想要將它密封成珍珠,照亮男人幽深的心海。
  他期望一個幻影般的蟲洞,能夠切開男人內心那個凍結的時空。


三、簡單的事

  愛德覺得自己像全身上下都給換上劣質的機械鎧,手腳都舉不起來。他似乎聽見了有人叫他的聲音,但是卻沒有回答的力氣,喉嚨像被鉗入發燙的炭火。他覺得很熱,覺得自己像一團燃燒的球體,幾乎要熔化成液態,全身的血管都像在激烈的暴動著。
  然後他感覺有一陣很舒服的冰涼,沿著額頭,一點一點滑過他發燙的身體。很慢很慢的,他感覺灼燒的溫度逐漸冷卻下來,然後終於沉沉的睡去。
  醒過來的時候,天是黑的。
  他試著移動僵掉的手腳,才發覺有個物體死死壓住了床單:那可真像是一團軟啪啪的海藻。
羅伊睡死的臉整個埋在床單裡;他看著男人襯衫的領子都歪了、捲著袖管、凌亂著頭髮,像是累極了,一旁放著盆清水跟絞乾的毛巾。
  「喂、喂,上來睡吧。」
  「……」男人費力的抬起頭,眼睛還睜不開。「……你醒了,好多了嗎?」
  「嗯。你快上來吧,會著涼的。」
  「嗯嗯……」男人一邊應著,一邊慢吞吞的蹭上床舖,雙手極其自然的環抱住他,硬是把頭塞在他的頸窩。「嗚嚕嗚……」
  「我聽不懂你在講什麼啦。」
  「……對不起,我沒注意到你發燒。」
  「喔,那、那不是你的錯啦,我只是昨晚有點不舒服而已,沒想到早上會那麼嚴重。」
  「……對不起。」男人沙啞的嗓音,像枯竭的沙漠吹來的風。
  「都說了不是你的錯,反而是我要謝謝你照顧我才是……」
  「對不起,我應該早點發現的,而且……早上醒過來時,看你還安安穩穩躺在我身邊,其實我最開始只覺得好高興。
  「我想說,我今天終於不是只能看著你的背影了……」
  他其實不太能理解男人的不安,像現在這種時候,好像在抱怨,又像在撒嬌。他有時候想,也許男人經歷過太多的失去,所以連一些很小很小的事,都會成為不安的來源。
  他想起黃昏時,男人坐在鞦韆架上,地面拉長的身影。他們趁著休假帶著愛莉希亞到公園玩,日落之後送她回家,流連的人就換成了男人自己。一個大男人擠在小孩子玩耍的鞦韆架上,看上去其實真是有些滑稽。
  他覺得男人的臉就像那時候黃昏的雲彩,總是隨時變換著不同的顏色。
  「……我、我每次都那麼早走,其實只是因為、因為……」
  「……因為?」
  「……因為大白天的,那個,我會害羞嘛……」
  男人看著少年別過去的臉龐,看著月光下那一節白白的頸窩—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發燒還沒退——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。
  他突然很想知道,每次少年在晨光中離開時,那張背對著他的臉龐,究竟帶著什麼樣的表情。
  「喂、喂,你、你不要靠過來!」
  「嗚嗯嗚……」
  ……
  「……你的鬍碴啦!嗚……」



  ……以下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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